薛寶釵:《紅樓夢》中的真正破圈者-當前快播
2023-06-20 18:06:33
來源:正觀新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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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樓中誰是思想破圈的人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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賈寶玉這種不算。他不喜仕途,討厭別人勸誡,褒貶“文死諫武死戰(zhàn)”;希望女孩們“哭的眼淚流成大河”,把他的“尸首漂起來,送到那鴉雀不到的幽僻處,隨風化了”,他的生死觀確實和古人倡導的種族綿延、流芳百世不同;贊揚女孩是閃著光澤的珍珠,批判中老年婦女沾上了庸俗男人的銅臭氣味,成了死魚眼珠子。但這些話只是一個擁有優(yōu)裕物質(zhì)享受的少年對未來的空想,是站在圈內(nèi)的一種自說自話。他沒有行動。我們都知道,當天真少女晴雯真的被上層問責了,他竟一籌莫展。而且隨著家族衰敗,他慢慢變成一個落魄中年男人時,想起的是“潦倒不通庶務(wù),愚頑怕讀文章”的年少荒唐,巨大愧疚感讓他重新審視并回歸了主流思想。王熙鳳這種也不算。雖然她說自己不信陰司報應(yīng),什么事她說行就行,但巧姐得了天花,她馬上十二天不出門,在家穿著辟邪的紅衣服,吃著齋飯,供奉痘疹娘娘。她的不信陰司報應(yīng)的宣言,更像是一種自我鼓勁——讓自己看上去更有魄力些。紅樓中有兩個思想破圈的人。一個是賈雨村。他三年前來到蘇州,寄居葫蘆廟,靠賣文為生,期間結(jié)交了當?shù)赝逭缡侩[。八月十五這天晚上,他和甄士隱一番暢談后,終于得到甄士隱的傾心相助。甄士隱贈他銀兩和冬衣,但他并未遵照甄士隱看好的黃道之期,也就是八月十九日出發(fā),而是第二天五鼓就走了,臨走交代和尚捎話給甄士隱,“讀書人不在‘黃道’‘黑道’,當以事理為要,不及面辭”。黃道之期在我們的現(xiàn)實生活中一點都不陌生。豐子愷的散文里有記敘,說父親每次去參加考試,都是奶奶替他選好吉日。這是一個約定俗成的習慣?,F(xiàn)代社會也在延續(xù)這個習慣,比如高考日子不可變更,但想要個吉祥的心愿沒有變,旗袍就成了高考學子的媽媽的天選戰(zhàn)衣,因為有個旗字嘛,就取一個旗開得勝的好兆頭。當然,喬遷、結(jié)婚等,大家也特意選擇一個好日子。現(xiàn)在大家都不用月份牌了,用過的都知道,之前月份牌上一般都會有類似“宜出行”“不宜動土”告誡之語。這是沉在每個中國人潛意識里的東西。它就像孫悟空為唐僧用金箍棒畫的那道圈,在里面是安全的;跳出來,就是危險的——圈外的妖魔鬼怪都在虎視眈眈地窺伺。換成一般的人,盡管日期緊迫,但可能就會這樣想:既然八月十九才是黃道之期,那么,我還是那天走好了,否則,路上不夠吉祥,我不是一樣不能按時到達京城?另一個是薛寶釵。金釧死了,王夫人急需兩套妝裹衣服,一時之間,也只有林妹妹做生日的衣服可以拿來一用。但王夫人又擔心林妹妹三災(zāi)八難,拿她的衣服做妝裹,會忌諱。為難之際,寶釵說,我有兩套剛好沒有穿,可以用我的,我不忌諱。我們中國人是有趣的。親人逝去,一方面哭泣著不舍;一方面又送紙錢,請和尚道士念經(jīng)超度,堅決地讓魂靈走得遠遠的。秦可卿死后,停靈四十九天,紙錢、超度,一樣沒落下,務(wù)必要把地下工作人員都打點到,然后隆重地抬到祖墳里,讓她安息。尤二姐死后沒資格進賈家祖墳,葬在亂崗上,成了孤魂野鬼,還好二姐生前軟弱,不會攪擾活人安寧。但到了其他故事里,比如《竇娥冤》,竇娥的鬼魂就會在昏暗的燈光下三番五次地搬動卷宗;《聊齋志異》的某些鬼,專門跟蹤心里脆弱的人,因為馬上他們就會變成自己的同類,它們會守在湖邊,等著人跳水,蹲在梁上,等著人上吊。諸如此類的故事,構(gòu)成又殘酷又虛幻的神秘勢力,擠壓著中國人本就逼仄的生存空間。這樣看,中國人的有趣實在是有點不得已的。王夫人預(yù)測林妹妹會忌諱,我們不知道林妹妹會不會真的忌諱,但王夫人擔心林妹妹會忌諱,意味著社會習俗就是死人不太可以穿活人的衣服入葬。這個圈比“黃道之期”的圈更可怕,因為它涉及到生命的不安全。如果寶釵沒跳出這個圈,她就會想:我的衣服被新鬼穿了,那尚未走遠的它會不會纏上我,我從此再無安寧?在《紅樓夢》的世界里,超自然力一直存在。最明顯的一個例子,賈雨村后來判馮淵的案子,用的理由就是扶乩,說馮淵和薛蟠是前世冤孽,薛蟠的魂已經(jīng)被馮淵勾走,所以兩清,這樣就避免了定要捉拿薛蟠但又不敢捉拿的尷尬。扶乩一方面是他判案的工具,他一如既往地窺破了迷信的虛弱和無力,這也是他能跳出這個圈子的原因所在;一方面在百姓那里,扶乩判案顯然是常態(tài),并未引發(fā)大規(guī)模的輿情,也說明大多數(shù)人在上層者手里討生活的同時,也被鬼神世界統(tǒng)治著的事實。這種背景下,賈雨村沒有選黃道之期上京,薛寶釵把衣服送給金釧妝裹,主要戰(zhàn)勝的是,自己手無寸鐵而對方站在暗處不知何時會出手一擊的恐懼。但他們就是行動了。在他們平行的世界里,賈母還在馬道婆那里點海燈為寶玉祈福;王夫人還在小佛堂里誦經(jīng);賈敬躲到城外道觀去修仙;眾人歡喜了,都念上一句“阿彌陀佛”。仔細看,賈雨村和薛寶釵都天資聰穎,博學多識。賈雨村格物致知,從沒有見過寶玉就知道他并非俗世色鬼,認為天地之間有大賢大惡,像寶玉這類可以歸為亦正亦邪,這種見識非一般人能有;薛寶釵更是在諸多領(lǐng)域有涉獵,醫(yī)學、畫畫、戲曲、禪學,無所不知,螃蟹詩更是毒辣諷刺世人。他們能破圈,在于儲備的磅礴如汪洋的知識讓他們內(nèi)心充滿力量,這讓他們視野更加廣闊,可做的事情就更多。當然,賈雨村后來墮落了,那是因為他又跳進了一個圈。這個圈,是他夠著上來的,以他底層人的出身,顯然不能游刃有余地待在其中。他奪了石呆子的扇子以討好豪門貴府,卻被豪門貴府子弟也瞧不上。應(yīng)該還有其他類似靠出賣良心博得前途的伎倆,致使最終枷鎖扛。事實上,底層人受到權(quán)力的誘惑而墮落是文學的常用預(yù)設(shè)。他們可憐又可悲,不懂得真正有價值的東西,都不是靠“努力”得來的。相反,寶釵一直保持初心,因為在思想上做到了刪繁就簡,她成了真正擁有內(nèi)心自由的人。她顯得慷慨、友善、樂于助人,無論接受還是給予,她都能感受到快樂。被年輕人嫌棄的熱鬧戲文,她能品味出一絲禪意;被年輕人喜歡的烤肉,她能拒絕美味的誘惑;詩社里,只有她能和一身詩意的林妹妹抗衡;生活里,只有她能接住林妹妹拋過來的幽默。她不喜花兒粉兒,住著雪洞似的的屋子。她最被人詬病的是,恪守道德,然而,正是因為恪守道德,才有效地保護自己,假若她看見林妹妹讀閑書一言不發(fā)任其“墮落”下去,然后被社會輿論傷害,那才是真的不對。張愛玲說,要過一種干脆利落的人生。干脆利落,就是不為自己設(shè)置太多的條條框框,因為條條框框越多,你為自己畫的圈子就越多,束縛阻礙你的東西也就越多。所以,真正的思想破圈,不是像寶玉那樣一邊冒犯著、叛逆著,一邊站在圈里享受著圈內(nèi)的安全;也不是像鳳姐那樣口是心非,只為達到某些上不得臺面的目的;也不是像賈雨村那樣跳出一個圈,又進了另一個圈,在那里左支右絀、吃相難看。應(yīng)該像寶釵一樣,學習各種知識,讓自己心中充滿力量,在成長過程中有能力避開社會給予靈魂的異化、宰割、損耗與擠壓,不動聲色地跳出某些圈子,尋找到更開闊的天地,然后以“山中高士”的從容姿態(tài)接受龐大的君臨一切的命運的挑戰(zhàn)。統(tǒng)籌:梁冰 編輯:彭茜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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